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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欣賞著「末代武士」盪氣迴腸、淒美激昂的配樂,我的靈魂卻不知不覺的慢慢昇空、昇空……… 在一個櫻花飄飛繾綣、宛若下著殷紅雪花的時刻,我來到了日本的戰國時代………





眼前,出現了一個空靈蓊鬱的世界。天,是帶著濃濃水氣的、淡淡的藍。空氣是宜人緩和的濕,周遭遍野都是青色,一種茫茫然的青色。整個天地,都是很淺很淡的,就像是清描淡寫幾筆的水墨畫。在這裡,連風也是和和緩緩的醉人!


不遠的山丘上,我看見一個女孩,彷若〸五、六歲或〸三、四歲的年紀。有著一對英氣〸足的眉,她的眼像是周遭的山水,一團迷霧中,你猜不著也摸不透的空靈。臉幾和天空一般白,微薄的、緊抿住的脣,看不出憂怒喜樂,卻有一種不致太美麗的神秘。穿著一席舊了淡了的紅色,作的是少年裝束,卻不是應屬於這年紀該有的明媚少女扮相。手中握著練劍道時常用的長型木棍,揮舞著,一、二、一、二,轉身再轉身。黑沉沉的秀髮長過腰際,很隨意的綰在身後,在她的呼喝聲中,忽左而右的擺動,像在風中奔馳著的馬的尾羽,飄動。唯有在她專注的揮舞手中木棍時,眼中才透出些許神!


少女那一心一意的影像,不斷的在我腦海裡旋轉重覆。我知道,又有個故事開始醞釀了……………


時間往前推進了好大一段距離,女孩長成了別有風情的女子,但她同時也是手刃無數敵人、神出鬼沒的影子忍者,手裡握著無數條人命,沾滿了洗也洗不去的血腥。經過了難以計數的非人訓練,她的身上無一處不帶著捲曲醜陋的疤。除了臉,是的,除了那一張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失去了歡笑,不識幸福為何物的臉。唯一不變的,是那一身勁裝結束的黑。多長多久的一段歲月,她的名字變成了黑夜。


這次,又有一項新任務,她成了安插在城主身旁的一顆棋,目的在破城、作內應、取敵人首級。事情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同時進行。她痛恨約定的這天為何還不快來,她就快被這平靜的生活顛覆成一灘死水。每天每天,必須見到那隨時會成為她囊中獵物的傢伙,還得處處小心翼翼,不被偵破行跡。


只是,這次她料錯了!原以為獵殺的對象是個貪婪無恥的糟老頭,那能想到,是這樣一個啷噹年少、俊逸有為的青年。時間一天天在過去,她越來越無法控制正在下的這一盤棋!


每次只要接到發佈下來的黑色密函,她只管去尋找目標,而後結果其性命。從來不問為什麼,為的她的命是他所救,所以她就是死了也絕口不問為什麼。一直以來,她從不知道被自己所殺的那些人,是好人或惡人?有沒有老邁的父母、孱弱的妻小?但為了另一個他,她卻開始思考起這些問題………


這次,拖得太長太久了!如果約期更短一些,她一定可以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直取其項上人頭。致少,別讓她見到他的好,別見到他對百姓的寬宏仁慈、他談笑用兵時的聰明睿智。而這一切,都錯得太離譜,她的心淪陷得太快,連往日的冰冷理智都喚不回來。


好些個夜裡,她聽著他房內姬妾傳來的鶯聲燕語、嬌軟綺呢,看著微弱燭光映在紙門上相擁著的繾綣人影,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心。第一次嚐到愛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澀,她驚覺於自己還有眼淚。取出了腰際裡早已熅熱的貼身匕首,毫不遲疑的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感受著真實的傷痕,看著逐漸染紅的袖口。彷彿,這樣就能驅走心中堆積著的痛,使她記起了背負著的使命。望著一道道已結痂或正滴血的創口,她感到既美麗又醜陋、既醜陋又美麗………


終於,她渡日如年等待著的日子即將來臨。事到如今,她再也無法逃避排山倒海而來的真實。就在這個沉沉地、靜默的嚇人的夜,約定的時刻已近。看著堆在小几上的匕首、吹箭、彎刀、迴鏢,架上掛著的如喪考妣的夜行衣,她只是跪坐在燭台前,沒有動靜。忽地,藍色的蜂煙在空中昇起,在城外爆起風聲鶴唳,也驚得城內人草木皆兵,卻早已遲了。她胡亂地戴上頭巾,矇上面罩,匆匆結束停當,衝出門去。屋簷上、城廊裡已有成群的忍者正盤踞。城內的武士殺聲大起,衝進衝出、刀光血影、干戈之聲、哀叫悲鳴不絕於耳!隔房裡倒落的燭台燒起一片赤紅!迴廊裡,急促的步伐顯得毫無規律。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卻沒有一次像今夜的如此讓她驚疑不,心中七上八下,如熱鍋上的螞蟻。


奔馳著,隨手拋出帶著劇毒的鏢,打退了幾個欲意攔阻的府兵。來到城主的正房外,推窗而入。裡頭主子卻早已和城主鬥成一氣,難分難捨。雖說他的武藝一向不低,但久握重兵、長理軍機,比起日夜與生死互搏的忍者卻還是略遜一籌。眼見頭子手起刀落,就要往他心口刺去,她不及深想攔阻,只得以身相替,長長的刀刃從她腰際穿了過去,鮮血噴了一地。她一聲不吭,對她而言這只不過是在唱小戲,她想自己還挺的過去。為難的是,一個是救命恩人,〸幾年來已如同血濃於水的至親,一個卻是為他日夜魂縈夢繫,教她如何決擇?!


從頭子的眼裡,她看見了無法化解的狐疑及被背叛的猜忌。此時,越來越多的府兵,忍者的聲勢眼見著已是不敵。就這麼一遲疑,城主的長矛已推近,不,她不能讓摰親之人就這麼死去。立時將他推出門外,說時遲那時快,背後的長矛已穿胸而過。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的無招架之力,為的兩個都是她最不願傷害的人。好吧,就一命抵一命,用她的命來償還一世的恩情。但是,她好像會錯了什麼,為什麼在他的眼中出現了如此陌生的感情?不,不可以,忍者一直被教導著不該有感情!那麼他眼中的傷痛、悲慟、難捨、強烈的悔恨又是什麼?難道,難道……


她欠的,不只是命,還有她從不明白的深情?


她的思緒開始迷離,向前倒進阿碩的懷抱裡。在面罩被掀起的那一刻起,不再有撲朔迷離。他望著她,眼裡有著無法平撫的痛楚與難以置信。他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問,這一刻什麼都別問,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是自己。所以,「為什麼」這一句,她從來不問。突然看見了長草裡,偎著馬、席地而坐的威武的二〸五歲青年。那年,她〸五,一直都是從他學習武藝,是他救了她的命。那時,她還無法理解當她練武時,背後望著她的那雙眼,狂熱而專注的真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男女的風月情長,一直以兄妹之情,相待以禮。現在才明白,卻一切都已來不及…………


時空一轉,外頭的喧囂都歸於沉寂。忽然揚起了一陣雜亂的馬蹄,由遠而近。塵土高高的盪在空氣裡,摻雜了太多的恐懼與煙硝的氣息。一隊兇神惡剎的武士,倏然降臨在這個荒野僻靜的小村落。她的母親快速的抱起她,狂奔往林子的方向去。緊緊地圈住母親的脖子,童稚的年齡還不曉得戰亂的可怕可懼。她回頭,看見了平日比鄰而居的山之丸伯伯的人頭已高高的飛起,鮮血登時濺了一地,身軀卻無聲無息的倒在汙穢的泥土裡。她才知道要叫,便給母親一把摀住了嘴。母女倆不停地奔跑在林子裡。她看見不遠的山腳下,一道道的黑煙直衝天際,夾雜著燻燒肉類的惡氣!她隱隱約約地明白,自己已經回不去。


從她有記憶起,就沒有了父親。母親總是告訴她,父親接到了徵召令,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許,她那未曾謀面的可憐父親,早就在野心份子的馬蹄下,化作了灰泥………


看著狂奔著的母親,頭髮散亂、滿面的塵土,仍掩不住端麗。跌跌撞撞的,怎麼也逃不出這無止無盡的山林,像她們的命運。不幸地,撞上了三、四個騎兵。帶頭的那一個長得又高又壯,一臉的兇惡之氣,黑黝黝的,就像是傳說中會吃人的山鬼!惡狠狠地,一把將她由母親的身上扯下來,沒有人管她一個孩子是生還是死。她掙扎著爬起,緩緩地走向母親,卻被一腳踢進長草堆裡。等她平撫住劇痛,直起身來,看見母親已被強按在地,上身的衣物已碎成片片、不著寸縷,誰來幫幫她,她好害怕!他們到底要對母親做什麼?!母親不停的掙扎、反抗、翻滾著,忽然拿起來頭上的鐵梳,對著武士的眼直插下去,她只聽見那武士大罵了一聲「操你祖宗〸八代的賤娘們」!接著就被摀住了雙眼和嘴巴。有個男孩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別哭,也別出聲!」她看不見,卻聽見了母親一聲淒慘致極的哀嚎。她哭不出聲,眼淚卻一顆顆的沒入泥土地。


隨著馬蹄漸行漸遠,武士們的咒罵聲也越來越小……… 當她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幅怵目驚心的景象------ 胸口上插著一把尖刀、死也不能瞑目的母親。血流了一地,她只是跪著、看著、不知道要哭。這是她第一次明白,原來美麗也可以是種錯誤!終於,她唯一的親人也走了,不要她了,沒有人要她了…………………


男孩走了過來,輕輕地闔上母親的雙眼,並解下身上的長衫蓋在母親身上,開始挖土掘坑。如果……如果……這些記憶也可以隨著塵土被埋葬,該有多好!安葬完母親,她在墳前拜了好幾拜、磕了好幾個響頭,最後,也還只是發呆。男孩抱起她,說:「走吧!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我會努力讓我倆都變強,永不再受他人的淩虐欺伍!」


男孩信誓旦旦的表情和上方哀痛欲絕的成熟的男子的臉相互重疊。而這一個在門邊望著她的,卻又是誰?她的精神開始恍惚,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沉睏正拖離著她的魂。她想起來了,這是一個,她一度以為曾經愛著的那個人,無所謂了,一切都無畏了!這是她一生裡,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幸福時刻………… 因為,一直到了將死的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愛的人一直都在身旁,從沒有離開過,沒有違背相守這一生一世的承諾…………


門外人正嘶殺,他們三人卻好像處在靜止不動的時刻,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天邊的大火愈演愈烈,與汨汨流出的鮮血,爭紅逐豔………… 好美!好美!她就要到另一個世界,吵雜喧鬧都再也聽不見。緩緩的閉上眼。別了………別了………


這只是,戰亂時代裡,一個無名的小人物悲劇。但歷史的洪流,卻無可避免的,帶著千千萬萬人,走向無法回頭、無可彌補的大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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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phia La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