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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始之前:

"質數的孤獨" (A Solidão dos Números Primos)不是一本好書,它的內容不適合青少年閱讀,它甚至不適合推薦給任何人。它或許只適合偶然拿起、而後翻開的領悟。你輕輕的讀,很多事好像清楚但也好像模糊,它不容易懂,除非你俱備了生命裡任何一種形式的艱苦。它是一本不會讓人想要回頭讀第二次的書,然而我很喜歡,因為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自從無意之中發現這本書的存在後,我也等不及從台灣訂購中文版了,直接上FNAC-SP買了葡文版回家看。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把它讀完,發現這本書超出我的期待,同時卻也不如我所想,即使明知它所陳述的並不是人生的光明面,我還是想寫下一點心得,作為紀念。因為它好像溪流上的一縷浮光,以它特有的方式盪氣迴腸。


破題:

書名已很明確的點出主題,是的,主題是孤獨。然而,質數又是什麼?

簡單的來說,質數就是自然數中除了1和自己以外沒有其它因數的任一數字,例:23571113etc。然而,在這其中還有一些更特別之處,被數學家稱為孿生質數,如:(35)(1113)(1719)etc。它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即是兩者的差皆為2,它們看似成雙成對、關係密切,實則仍存在著差距在它們之間,使它們無法真正的觸及對方的本質(靈魂),如同書中主角麥緹亞與艾莉契。

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處了!他巧妙地結合了理性與感性,以科學而富邏輯的方式來表達一件明明就是全然感性的事情。質數是理性的,孤獨是感性的,他便是以這樣的手法來連接兩個對立面,呈現出兩者間的相似、對應、交集、衝突、矛盾、分歧。可以說,書中的內容全涵蓋在短短的書名之中了,由此便可一窺端倪,而得知人物間的互動關係。

以作者的觀點來看,每個人都是質數,像是孤島各別擁抱自己的孤獨,就算看起來好像兩個人在一起了,並不一定就真的深入瞭解彼此的內心。其實是,我們開放了一個小世界(或管道)好與他人產生連結,然而大多時候卻只沉淪於自己虛無的大世界。當我們願意冒著被粉碎的風險、敞開自己絕大部分的世界時,往往卻被另一個我們嚮往、衷心愛著的世界給拒之門外,於是有的人拒絕世界,也有的人被世界所拒絕,再然後呢?一個個的世界門扉緊閉了,而我們能看見的也只是它如浮冰似的牆垣。


每個人身後的孤獨

於是,我在書中看見的不只是麥緹亞與艾莉契的孤獨,而是所有人物的孤獨集合體,而且每個人身後總有那麼一場免不了的悲劇。

那造成艾莉契終生遺憾的父親是孤獨的,除了在其晚年喪偶的生活描寫上能印證這點外,在與其妻其女的互動中也能發現,他其實不過是以工作來麻痺自己、好掩飾同樣身為孤獨一份子的事實罷了。

在女主角家中幫傭的索拉德是孤獨的,為了避免提及被丈夫拋棄的痛苦過往,她編織了一個施工事故的謊言來說明丈夫的死,騙別人也騙自己,她的怨恨在一次次的假想丈夫死去的場景中躍然呈現,又或許「恨」變成了她活下去的動力?是一種悲傷情感的轉移?

麥提亞的孿生妹妹米謝拉應該是這之中最孤獨的一個吧?因為她根本連開放內心自我的能力都沒有,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停地在原地轉圈圈,她才是完完全全封閉了自己的那個人。

同樣羞怯自卑的丹尼是孤獨的,因為他只能擁抱自己身為同性戀的秘密,而對於所愛的人永絕了開口告白的可能。

那惡劣至極、專以欺凌弱者為能事的維歐莉塔是孤獨的,即使家中富有,然而自小就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在〸三歲那年被大她八歲的大姊同學強暴,她誤以為那樣的感覺就是愛,過後試圖緊握對方的手,像是在大海中想攀牢浮木一般,然而對方卻不當一回事、也絲毫不感歉疚的甩開她的手,她又再度被拒絕了,甚至還遭到大姊的嘲笑,她說:「你又能期待什麼呢?」。可嘆的是,她是悲劇下的受害者,後來卻搖身一變成為更多悲劇的製造者。或許,這是她對生命報復的一種手段吧?

艾莉契的丈夫法比歐也是孤獨的,即使看似溫和無害,但我仍要說,他背後也有個悲傷的故事。當他第一次試圖邀請艾莉契,在得到她的答覆之前,他就已經先作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不管她是接受或否絕、不管情況是否需要。由此可想,一個人為什麼武裝、為什麼要防備呢?會提高警覺,莫不是因為受過了傷、吃過了虧,因為已有了前車之鑑。另外,也可由他與艾莉契最劇烈的一次衝突中看出這一點,當時艾莉契以請他拿下櫥櫃高處的箱裝米為由,試圖挽回彼此已漸行漸遠的距離。當他取下箱子卻發現早已開封,於是他明白了艾莉契的藉口、明白她想表達一些什麼(或許,近似抱歉?)然而,對於得不到的愛,他所採取的行動是報復,將整箱的米慢慢的傾倒在她頭上,即使她說夠了!停止!他也沒有絲毫收手的意思,於是艾莉契憤怒的反抗,他卻狠狠的踢了她一腳,使其扭曲的跌落在地,他的暴力加上她的殘疾,形成了最悲哀的作品。於此我們可發現法比歐平靜的外表下深藏著的心理病態,甚至不亞於麥緹亞或艾莉契。這樣的人,在過往的生活中必也受過深重的打擊吧?


麥緹亞

麥緹亞人生第一次的孤獨來自家庭,在有個問題妹妹的情況下,顯然地父母必將大部分的關注置之其上,身為孩童的他初次體會了被忽視、被冷落的心情。到了求學階段,再度因為妹妹的關係而被周遭的同儕朋友嘲笑排擠,也逃不過被師長們青眼有加的命運。

當他終於試圖放下內向而羞澀的自己、進而爭取他人的認同,所採取的錯誤行動卻鑄成了無可挽回的結果,於是他開始將自己封閉於罪惡感的世界中,自暴自棄、自怨自艾,過度的自責終於迫使他一個再、再而三的自殘。因此,他認為自己不配得到愛、不再期待愛、也不再愛任何人。他甚至連艾莉契都不愛吧?也許只是把她當成一個較為重要的老朋友。在我看來,丹尼對他來說要比艾莉契重要的多了,由下列兩個事例中可印證這一點:

1)     在維歐莉塔的生日宴上,當丹尼看見他與艾莉契攜手而入時傷心的奔離現場,他當場放開了她的手,四處尋找丹尼的下落。大多時候,書中所描寫的麥緹亞是被動且無決斷力的,因此這極稀有的自發行動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也感到非常的突盎,我覺得作者似乎有意想要暗示些什麼。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在面對全然陌生的環境與人群的情況下,丹尼是他唯一所熟悉的、能讓他感到放心的人,故有此舉,

2)     當他接獲大學教職通知而面臨進退兩難的抉擇時,他第一個徵詢告知的對象(除去代收信件的家人外)不是艾莉契,而是丹尼。或許,他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只是需要有人為他作見證、使他確信自己作的決定是對的,那麼那通電話不代表徵詢,而代表著道別。通常,人將遠行,所選擇的第一個告別的對象就象徵在其心中的重要性與意義,不是嗎?麥緹亞甚至認為沒有必要告訴艾莉契這件事情,是由於她的主動探訪,他才不得不透露出消息。

由以上兩點,我們是否可以推測若麥緹亞不是封閉了自己,他最後選擇的對象會是丹尼?我倒是嗅出了一點若隱若現的同性戀情誼。再來,反果為因,這能不能說是另一個他始終無法接受艾莉契的原因?這就是兩個質數間的差距?


艾莉契

如果麥緹亞與米謝拉是血緣上的孿生體,那艾莉契與維歐莉塔就是靈魂上的雙胞胎。她或許沒有維歐式的極端殘酷,然而卻有著相同程度的自私。她同樣受害於悲劇,卻也製造了其他人的悲劇。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她如此祟拜維歐莉塔的原因,因為她在她的身上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她的自私,由青少年時期與家中女傭的一段對答就可看出。當時索拉德發現她幾乎不吃餐盤裡的食物,就算吃也只是形式上的嚥個幾口,然後把剩餘大部份的食物切成小塊、藏進餐巾紙裡隨手丟掉。於是索拉德如此勸告:

「我的好小姐!吃完它吧!你知道在我的國家有多少孩子是死於飢餓嗎?」

艾莉契卻瞪大了雙眼、怒目而視的回答道:

「就算我吃掉了全部的食物,並且因此撐脹了肚子而難受,你國家的小孩還是一樣會死於飢餓的!」(葡文版 40頁、第1117)

我並不認同這樣的揮霍,即使家財萬貫又如何?這樣的浪費必會造成後來的赤貧。鴻濛初開的地球不也是資源豊富?貪婪的人類便以為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事到如今我們不正面對著能源危機嗎?不可否認痛苦的人有一時頹廢的權利,畢竟這是她對自己人生的選擇;而她終其一生都在作這樣糟踏的事,就讓人無法忍受了。

另一個例子便是一次無意之中,她窺見了索拉德偷情的秘密,之後便以此要脅,若她不助其刺青的私願,便要將此事告知其父,讓她喝西北風去。我相信當時,她一定從索拉德身上看見了被迫害的自己,然而同時卻也感到一股殘酷的、施使權力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快感。

最後的證據便是她失敗的婚姻。她完全無視於法比歐付出的愛、包容與耐性,一再的揮開試圖幫助她的人的手,並把別人對她的關心當成是過度的干涉而懷恨怨怪。所以她認為人生的失敗是父親的錯,即使一半的因素是個人的選擇;繼而把婚姻的失敗怪罪到法比歐的頭上。雖然,她後來終於自覺,很多的事只是自己的錯、非關他人,然而一切已太遲,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已碎裂的鏡子再也拼湊不出原形了。


擦肩而過的愛情

艾莉契深愛麥緹亞是無庸置疑的,在書的最末也說了,她明白一生都只等待這一個人。即使他離開、記憶也好像遙遠了,然而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拿他和其他的男人相比較,在內心深處或許並不是真的想要忘記,就算每一次回溯必產生痛苦的漣漪,這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吧?。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怎地?她依然傾心愛著那個回憶裡的麥緹亞,也知道自己和成年後的他將免不了的走向分歧,因為她已不再是她,他也不再等同於過去。

最後她選擇了不告訴麥緹亞發現他孿生妹妹未死的事情,除了懷疑是自己錯亂的記憶外,也害怕因此而斷絕了她與麥緹亞之間脆弱的連繫吧?因為他們之間的唯一相似性就在於由痛苦所引發的孤寂與自我封閉,如果她道出真相,將解救他於痛苦自責的深淵,然後留她一個人淪陷,那麼她就真正的陷於孤獨的漩渦裡了。所以,這能不能算是另一種的私心呢?又或是,她只是不想再讓他空歡喜、繼而失去?


結局

在結尾上,作者使用了影子和真身交替的手法,企圖模糊焦點,使讀者分辨不出何者為真實、何者為幻想中的情緒,然而卻又留下了蛛絲馬跡讓人有跡可循。

首先,藉由女主角模糊的記憶來為結局作一個伏筆與對比。實則艾莉契看見米謝拉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由於這是一個太沉重、而難以承受的事實,又或許因為時間的消逝與她本身健康的衰微而導致了記憶力的疲乏與喪失,因此她再也不敢肯定自己所聞所見皆為真。也就是從這裡使我們開始懷疑女主角的客觀性,然而這便是作者想要達到的效果,沒有了前面的「懷疑」,就製造不出末後的「懸疑」。我能篤定的說,艾莉契確有尋死之意!書中有三點可茲佐證:

1)     在她寄給麥緹亞的相片背後,那一句「你必須回來這裡」早已透出玄機。除了說明真相、除了相思成疾,是否在隱約之間她早已作好了人生下一步的決定?所以,她要麥緹亞回來、重溫兒時記憶、道別、然後永遠的離去。因此他臨走前,她才說了那句“Adeus!”,這個詞在葡文中有兩種意思,一種是相會之日遙遙無期的道別語,一種則是「永別了」,而我認為她想表達的是後者。

2)     在赴死之前的那個早晨,她還特意的打理了房間,迎進一室的光明,進而整裝了自己。她活了大半輩子、甚且是前一天都還心甘情願的窩在陰暗的角落裡,這麼突然的巨大轉變讓我感到反常,頗有種臨死前想「留得一絲清白在人間」的感覺。而末尾的妝扮幾乎像種儀式,一種向自己人生告別、「正衣冠而後就死」的儀式。

3)     最後,她站在乾涸的河床上,將想像中米謝拉之死與真實中己身之滅重疊。或者說,乾涸的河床是幻想,將其淹沒的潮水才是真實。若非親身體驗過溺水,又如何能將那垂死的過程描述得如此詳細?就算想像也沒有這麼鉅細靡遺吧?

這就是作者以假亂真的厲害之處!我們以為是幻想的那些通通是真實,而我們以為的真實竟是令人料想不到的謊言。書中也說了,艾莉契跟隨著米謝拉的影子,在河水中載浮載沉,游向海洋,游向一個未知的新天地。麥緹亞不在了,法比歐也不在了,他們都已處在遙遠的另一端。她重新憶起了雪難事件中的初次垂死經驗,也認得生死一線那絕對完美的沉默瞬間,現在的她有如當時的米謝拉,再也沒有人能找到她們,而她再也不期待誰來尋找了。

她對著晴朗的天空露出最後的一笑,卻是〸分勉強地,她知道該如何自行起身上岸,然而作者卻在此時劃上了句點。所以,我們不知道,她是否選擇了上岸,還是向著另一邊往前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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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phia La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